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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堕神之殿

他手臂勒在我腰上,像一道玄铁打的箍,硌得我肋骨生疼。骨头缝里都透着那股蛮横的力道,呼吸都带着撕裂感。下面黑压压跪了一片,我认得出那些熟悉的袍角,曾经在云海峰顶猎猎飞扬,如今却匍匐在冰冷幽暗的地砖上,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。空气粘稠得化不开,血腥味混着一种甜腻到发齁的熏香,沉沉压在喉咙口,让人只想干呕。

一只苍白得过分的手端着一只墨玉小碗,稳稳递到我唇边。碗里盛着的东西漆黑粘稠,像搅碎的沼泽,那股子腐朽草木混着生锈铁器的腥苦味儿直冲脑门,激得我胃里一阵翻腾。

“乖,” 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灌进来,低沉,甚至算得上轻柔,却带着一种刮骨头的寒意,像毒蛇的信子扫过皮肤,“喝一口。” 那声音顿了一下,冷酷像淬了冰的刀锋,“本君便放一个人。”

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垂绒毛上,我猛地一偏头,冰冷的碗沿狠狠擦过我的下唇。

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!” 声音冲出去,又尖又哑,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面,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撞出空洞的回响,连自己都觉得刺耳无力。

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,勒得我眼前一黑,肺里的空气瞬间被挤空。他似乎低低嗤笑了一声,那笑里没有半点人气儿,只有冻透骨髓的冰渣子。

紧接着,一根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。那温度比万丈寒潭底的石块更甚,激得我控制不住地一哆嗦。他用那冰凉的指尖,极其缓慢、极其仔细地,接住了我眼角刚滚落的一滴泪珠。然后,在我惊骇的注视下,缓缓抬手,将那滴咸涩的液体,送进了自己形状优美的薄唇里。

舌尖一卷,抿去了那点湿意。他垂眼看我,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翻涌着噬人的漩涡,偏偏嘴角却勾起一丝近乎温柔的弧度,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
“你问本君想怎样?” 他低下头,冰冷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垂,灼热的气息却像地狱里喷出来的岩浆,狠狠烫在我的皮肉上,“本君要你爱本君,” 那声音陡然沉下去,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偏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,“就像……以前本君爱你一样。”

“爱”这个字,裹着浓重的血腥气,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疯狂的渴求,像一柄重锤,狠狠砸在我心口最软的那块肉上,砸得我神魂剧震。

轰——!

刺目的紫电撕裂铅云,惨白的光瞬间吞没了整个刑天台。那光太亮,亮得能灼瞎人眼。那个身影被碗口粗的玄铁锁链死死捆在冰冷的刑天柱上,孤悬在断崖之巅,下面是罡风呼啸的万丈深渊。

是他。那时他还是玄清仙尊,是我如高山雪莲般不可攀折的师尊。

七大宗门的长老们悬在半空,像一尊尊冰冷的石像。他们的脸在电光里明灭,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,死死钉在柱子上的人影。

“玄清!天生魔骨,天道不容!九霄雷刑,涤尔魔根!若天不诛,仙门代行!”

滚滚雷音炸响,震得人耳膜欲裂,心胆俱寒。粗大的紫色雷霆,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戾,一道接一道,撕裂长空,狠狠劈落!

“呃——!”

每一次雷光贯体,那挺拔的身躯都剧烈地痉挛、绷紧,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。月白的云纹法袍早就成了焦黑的破布条,黏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。露出的皮肉没有一寸是好的,深可见骨的焦痕纵横交错,边缘翻卷着可怕的焦黑色。血混着被雷电烤出的油脂,沿着破碎的衣角,一滴滴砸在下面的岩石上,发出黏腻的“啪嗒”声,汇成一滩刺目的暗红。

焦糊味混着浓重的血腥味,被狂风卷着灌进鼻腔。

我站在刑天台最前面,能看清每一次电光爆闪时,他脸上肌肉因剧痛而扭曲抽搐的模样。牙关死咬,下唇早就烂了,血顺着下巴往下淌。那双曾经清辉湛然、洞彻世事的眼睛,此刻被剧痛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彻底淹没。汗水、血水、还有别的什么,从他惨白的脸上不断滚落。

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用力揉搓,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的痛。喉咙里堵着一块滚烫的硬物,哽得我无法呼吸,眼前全是模糊的水光。

漫长的雷刑终于到了尾声。

最后一道粗得骇人的紫雷,带着抹杀一切的毁灭气息,咆哮着砸落!刺目的白光吞噬了所有!

光芒散尽。

刑天柱上只剩下一个破败不堪、气息微弱的身影。捆缚他的玄铁锁链寸寸断裂,叮叮当当坠入深渊。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,软软地、极其缓慢地从柱子上滑落下来,重重摔在冰冷的石台上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

他蜷在那里,像一具被打碎的偶人,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残存一口气。

死寂。连风都停了。

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个血泊里的人身上。

时间凝固了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那个蜷缩的身影开始极其艰难地蠕动。每一次微小的挪动,都牵动那些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,带来无法想象的剧痛,让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。

但他没停。

他用那双被血污糊住、指骨都扭曲变形的手,死死抠住粗糙冰冷的岩石地面,一点一点,拖着那具残破的躯体,朝着我站的方向,爬了过来。

坚硬的石面,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、刺目的暗红血痕。

一步。一步。

那爬行缓慢而绝望,像溺毙前最后的挣扎。血污模糊了他的脸,只有那双眼睛,在凌乱沾血的发丝缝隙里,死死地、死死地望向我。

那眼神……没有恨,没有怨,只有一种燃烧到尽头、即将彻底熄灭的、纯粹的……哀恳。像信徒仰望他唯一的神祇,献祭自己最后的一切。

他终于爬到了我脚边。浓重的、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他抖得像风里最后一盏残烛。那双沾满血泥的手,用尽最后力气,死死抓住了我素白的衣摆,留下两个肮脏刺目的血手印。

他仰起头,脖颈上青筋暴突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破风箱般的喘息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硬挤出来,带着血沫的腥气,微弱得几乎听不见:

“阿……阿……”

他叫我的名字。那个他曾经无数次温柔唤过的名字。

“我……爱……”

后面那个字,被剧烈的呛咳打断。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,染红了他苍白的下巴,也溅在我冰冷的鞋尖上。

“爱”字只剩下一半微弱的气音。

就在那破碎的告白即将出口的瞬间,就在那极致的绝望与卑微几乎要刺穿我心脏的刹那——

一道寒光,比九天落雷更快!比绝望更冷!

是我手中的剑。

那柄他亲手为我锻造、刻着护身符文的清光剑。

冰冷的剑锋,带着我全身的灵力,带着那一刻被恐惧、被所谓大义、被周围无数道冰冷目光所驱使的全部混乱力量,没有半分迟疑,精准无比地捅穿了他左胸的衣襟!

噗嗤。

声音闷钝得令人牙酸。

剑刃刺破皮肉,切断肌理,撞上骨骼……最后,狠狠贯穿了那颗正在微弱跳动的心脏!

时间,彻底冻结。

他抓住我衣摆的手,猛地僵住。那双死死望着我、盛满千言万语、无尽哀求与破碎爱意的眼睛,瞬间凝固。所有的光,所有的情绪,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,只剩下最深沉的、无边无际的空洞,和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。

为什么?

为什么是你?

为什么……是现在?

他喉头最后一丝微弱的气音断绝。抓住我衣摆的手,无力地松开,软软垂落在冰冷的地面。

滚烫粘稠的血,顺着清光剑雪亮的剑身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喷溅出来。温热的液体溅满了我的手,我的脸,带着浓烈到令人窒息呕吐的铁锈味。

世界在我眼前褪去所有颜色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红,和那张凝固着茫然与空洞的脸。

“喝吧。”

冰冷的声音,像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耳膜,将我从那血腥恐怖的深渊里猛地拽回。

眼前,依旧是魔气森森的宫殿,匍匐颤抖的同门,腰间铁箍般的手臂,唇边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漆黑药汁。

他是魔尊。掌控生死的至尊。

他微微扬了扬下巴,示意下方跪着的人群。动作优雅而残酷。

墨玉碗冰冷的边缘再次抵上我的下唇。那股浓烈的腥苦气味霸道地钻进来,胃里翻江倒海。

我闭上眼。睫毛抖得厉害。

冰凉的泪珠再次滚落,滑过脸颊。

他似乎又低低笑了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病态的满足。箍在腰上的手臂松开了些,不再是窒息的禁锢,更像是一种……不容挣脱的环抱。

他空出的手,带着那种令人汗毛倒竖的轻柔,再次抚上我的脸,指尖精准地接住那滴滚烫的泪。然后,慢条斯理地,又一次将那点咸涩,送入口中。

“别怕,” 他的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廓,灼热的气息喷洒着,“扯平了,阿阮。”

那声久违的称呼,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,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人心胆俱寒。

“喝了它。” 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从今往后,你只看着本君一人。”

“就像从前那样。”

那碗漆黑的药汁,像一个深渊入口。我颤抖着,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。浓稠、滚烫、带着死亡般苦味的液体,猛地灌了进来!滑过舌尖,灼烧喉咙,一路向下,留下令人作呕的腥气和一种奇异的麻痹。

他满意地看着我被迫吞咽,冰冷的指尖抚过我颈侧因抗拒而绷紧的动脉,感受着那急促慌乱的搏动。

“乖。”

一个字,轻飘飘落下。

“一。”

他冰冷地报数,目光扫过下方惊恐的人群,像在挑选待宰的羔羊。

墨玉碗再次递到唇边。

第二章:碎铃之渊

喉咙里那股腥苦的麻痹感还没散尽,四肢百骸却像被无形的冰针穿透,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透着钻心的寒意。锁灵药,他管那碗漆黑的玩意儿叫这个名字。真是贴切。它像一条阴冷的毒蛇,盘踞在我的灵脉里,缓慢地吞噬着残存的力量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刺骨的冷痛,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、飘忽的黑点。

我蜷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,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,却只换来更深的寒颤。玄铁打造的锁链扣在脚踝上,并不沉重,但那金属的冷硬触感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此刻的处境——囚徒。

殿内空旷得可怕,只有几簇幽绿的魔火在远处的石柱顶端无声跳跃,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,像择人而噬的鬼魅。空气里那股甜腻的熏香似乎更浓了,试图掩盖什么,却只让我阵阵反胃。

脚步声由远及近,不疾不徐,敲打在冰冷的地面上,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末梢。黑色的袍角无声地滑过视线边缘,停在我面前。

“冷?” 他的声音从上方落下,听不出情绪。

我没抬头,只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,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。

一只苍白的手伸到我面前,掌心向上,托着一件小小的物事。那东西在幽暗的光线下,反射着一点微弱温润的光泽。

是一枚铃铛。小小的,玉质的,雕琢成精巧的莲花形状。只是莲瓣残缺不全,几道狰狞的裂痕贯穿其上,边缘处还沾染着一点洗不净的、暗沉发黑的血迹。

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。呼吸停滞,连骨髓深处的寒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驱散,只剩下一种灭顶的恐慌。

这是……血樱林的信物。

他修长的手指捻起那枚破碎的玉铃铛,冰凉的链子垂下来,轻轻晃动,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——里面的铃舌早已不知去向。

“戴上。”命令简洁,不容置疑。

我猛地抬头看他。他逆着幽暗的光,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,将我完全笼罩。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,如同两口寒潭,映不出半点光亮,也映不出我的惊惶。

“不……” 抗拒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,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。这东西不该再出现!它属于过去,属于那个阳光穿透血樱、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香的午后,属于那个……被我亲手埋葬在雷刑台上的师尊!它不该出现在这污秽血腥的魔宫里!

“本君说,戴上。”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甚至没有提高半分,但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,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碾来,扼住了我的喉咙,逼得我几乎窒息。

那只托着铃铛的手,稳稳地悬在我眼前,纹丝不动。仿佛我不遵从,它就会这样一直悬到天荒地老。而那冰冷的视线,如同无形的枷锁,将我牢牢钉在原地。

屈辱和一种更深的恐惧攥住了心脏。我颤抖着伸出手,指尖冰凉,触碰到他同样冰冷的掌心。那枚带着裂痕和血迹的破碎玉铃,被轻轻放入我手中。玉质的冰冷触感,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。

我咬着下唇,几乎尝到血腥味,才控制住指尖的颤抖,摸索着将细链绕过脖颈。冰凉的玉铃贴上锁骨下方的皮肤,那股寒意瞬间穿透皮肉,直抵心尖。它像一块烙铁,烫得我灵魂都在抽搐。破碎的边缘,硌着皮肉,提醒着它的残缺和它代表的、同样破碎不堪的过往。

他垂眸看着我戴上,视线在那枚玉铃上停留了一瞬,又移开,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。随即,他转身,宽大的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微弱的冷风。

“看着他们。” 他走向大殿深处那方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玄金王座,只留下三个冰冷的字眼,如同魔咒般钉入我的耳中。

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大殿门口。沉重的石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。

两个魔卫拖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。那人身上的青袍沾满了污血和尘土,破破烂烂,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。他被粗暴地掼倒在地,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。

“玉衡师兄!” 我失声叫了出来,身体本能地想要扑过去,却被脚踝上的锁链狠狠扯住,一个踉跄,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,膝盖撞得生疼。

玉衡师兄艰难地抬起头。昔日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,遍布青紫和血痕,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。但他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,在看到我的瞬间,却猛地亮起,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……痛惜。

“清霜师妹?!”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,带着急切的询问,“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,目光扫过我脖颈间的破碎玉铃,扫过我脚踝的锁链,扫过我苍白憔悴的脸,最后定格在王座之上那个玄色的身影,眼中瞬间迸射出刻骨的恨意,“玄清!你这魔头!你对清霜做了什么?!”

魔尊端坐在王座之上,单手支颐,姿态慵懒而冷漠。对于玉衡师兄的怒骂,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仿佛那只是一只蝼蚁在聒噪。他的目光,越过挣扎的玉衡师兄,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种审视的、冰冷的探究。他在看我的反应。

“师兄……” 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,酸涩得发疼。看到他这副模样,比锁灵药的寒意更刺骨。是我连累了他,连累了所有同门。

“师妹别怕!” 玉衡师兄咬着牙,不顾身上的伤痛,试图朝我这边挪动,“师伯他们一定会……” 他的话戛然而止。

一道无形的力量,如同沉重的磨盘,毫无征兆地轰然压下!

“呃啊——!” 玉衡师兄的身体猛地被狠狠掼倒在地,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,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。他闷哼着,身体剧烈地颤抖,额头青筋暴起,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瞬间渗出皮肤,滴落在黑曜石地面上。

“师兄!” 我尖叫着,不顾一切地想要爬过去,锁链绷得笔直,冰冷的玄铁深深勒进皮肉,却无法再前进半分。

王座之上,魔尊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一根手指。那无形的压力骤然加剧!

玉衡师兄的脊背被压得向下弯曲,仿佛随时会折断。他死死咬着牙关,鲜血从齿缝中渗出,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,再也说不出一个字,只有那双充血的眼睛,依旧死死地盯着我,里面是深切的担忧和无声的安慰——别过来!别管我!

“求求你!住手!” 我朝着王座的方向嘶喊,泪水模糊了视线,“放过他!求你!”

魔尊的目光终于从玉衡师兄身上,缓缓移到了我脸上。那双深潭般的墨瞳里,依旧没有任何波澜,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。他看着我泪流满面,看着我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表情,看着我徒劳的挣扎。

“本君说过,” 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玉衡师兄痛苦的喘息,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,“只看本君一人。”

他的指尖,在王座冰冷的扶手上,极其轻微地,又向下压了一分。

“咔嚓——”

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骨裂声响起!

“啊——!” 玉衡师兄再也抑制不住,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,身体猛地向上弓起,又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下去,昏死过去,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。

那声惨叫如同最锋利的冰锥,狠狠扎穿了我的耳膜,扎进了我的心脏!我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,瘫软在地,冰冷的黑曜石地面汲取着我身上最后一点温度。泪水汹涌而出,模糊了眼前的一切,只有玉衡师兄瘫倒的身影和王座上那个模糊的、冷酷的轮廓。

“带下去。” 魔尊冷漠的声音响起,如同在吩咐处理一件垃圾。

两个魔卫上前,像拖拽破麻袋一样,将昏迷不醒的玉衡师兄拖出了大殿。沉重的石门再次轰然关闭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,也隔绝了我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。

死寂重新笼罩。只有我压抑不住的、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,显得无比微弱和可笑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那玄色的身影从王座上起身,无声地走到我面前,高大的阴影再次将我完全覆盖。他蹲下身,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“温柔”,轻轻拂开我脸上被泪水黏住的乱发。

他的指尖触碰到我颈间那枚破碎的玉铃铛。

“它吵到本君了。” 他忽然说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。

我茫然地抬起泪眼,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。

下一秒,他捻着玉铃的手指猛地一收!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!

“啪!”

一声极其清脆又极其刺耳的碎裂声!

细碎的玉屑,带着微凉的温度,如同冰渣子般,迸溅到我的脸颊上、颈窝里。

那枚承载着血樱林最后一点温存幻梦、带着裂痕和血迹的破碎玉铃,就在他指间,彻底化为齑粉。

细小的粉末从他苍白的指缝间簌簌落下,像一场无声的、冰冷的雪,洒落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,也洒落在我彻底冻结的心上。

最后一点微光,熄灭了。

他松开手,任由最后一点玉尘飘落,然后,冰冷的指尖捏住了我的下颌,迫使我抬起脸,对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。

“现在,安静了。”

第三章:蚀心之影

“现在,安静了。” 他的声音贴着我的头皮滑过,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。

下颌的钳制松开,我像被抽掉了脊骨,瘫软下去,额头抵着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,那刺骨的寒意反而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。胃里翻搅得厉害,锁灵药的腥苦混着浓烈甜腻的熏香,还有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血气,在喉咙口翻涌。我死死咬着牙关,指甲抠进掌心,用那点锐痛拼命压制着呕吐的欲望。

不能吐。在这个地方,在他面前,连呕吐都像是示弱,都像是一种可供他玩味的反应。

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,朝着大殿深处走去,最终消失在侧殿那扇雕刻着狰狞魔首的巨门之后。门合拢时发出沉闷的响声,如同某种终结。

死寂重新包裹上来,比之前更甚。空旷的大殿像一个巨大的冰窟,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回响,显得格外清晰和……可怜。幽绿的魔火在远处无声跳跃,投下的影子扭曲拉长,像无数窥伺的鬼爪,随时会扑上来将我撕碎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是药效稍缓,或许是极致的寒冷让身体麻木。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终于稍稍退去,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掏空般的虚弱。我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,脚踝上的玄铁锁链像毒蛇一样盘绕,汲取着体温。

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扇紧闭的侧殿巨门。

魔尊的寝殿。

一个念头,带着某种自毁般的冲动,毫无征兆地钻了出来。那里有什么?那个曾经如高山白雪、如今却化身九幽魔主的男人,他的巢穴深处,藏着什么?

也许是极度的压抑和绝望催生的疯狂,也许是心底某个角落,那个属于“阿阮”的、对“玄清仙尊”残留的最后一点执念在作祟。我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,冰冷的锁链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哗啦声。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骨头缝里的寒意,像有冰刀在刮。

我拖着沉重的锁链,一步,一步,朝着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门挪去。门没有锁。指尖触碰到冰凉厚重的金属门扉,上面狰狞的魔首浮雕硌着指腹。我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力气,将那沉重的门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。

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冷。

比大殿更甚百倍的冷。

不是寒冬腊月的冷风,而是那种沉淀了千万年、毫无生机的死寂之寒。仿佛门后不是一个寝殿,而是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内部。空气干燥得没有一丝水分,吸进肺里,带着冰碴的刺痛感。

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魔火幽光,我勉强看清了里面的景象。
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一张巨大的床榻。通体由一整块半透明的黑色玄冰雕琢而成,寒气森森,上面没有任何被褥,光滑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。这根本就不是活物能躺的地方。殿内空旷得吓人,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,只有冰冷的黑色石壁,和角落几盏同样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魔火灯盏,光线比大殿里更暗,更飘忽。

然而,吸引我全部目光的,是正对着玄冰床的那面墙壁。

整面墙。

不是壁画,不是浮雕。

是画。

用颜料,一笔一笔,画上去的。

画中人,是我。

无数个“我”。

从懵懂少女时期在云海峰练剑的侧影,到后来长成、于血樱林间回眸的瞬间;有我伏案研读典籍时蹙眉的专注,也有在月下抚琴时低垂的眉眼……笔触细腻到近乎偏执,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神态,每一根飞扬的发丝,甚至连衣袂飘动的褶皱都栩栩如生。色彩运用得极其精妙,在幽暗的光线下,那些“我”仿佛随时会从墙壁上走下来。

画技登峰造极。倾注了作画者难以想象的、近乎燃烧生命的心血与……执念。

我僵立在门口,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,连灵魂都被冻结了。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,四肢冰冷麻木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,不是因为悸动,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、毛骨悚然的恐惧。

他画了这么多……这么多我的画像。在这座冰冷的魔窟深处。

为什么?

一个可怕的、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脑海里尖叫。

就在这时,视线无意间扫过离我最近的一幅画像。那画的是我十七岁生辰时,他赠我清光剑的场景。画中的我笑容明媚,带着初获灵剑的雀跃。

然而——

画中“我”的眼睛部位,赫然是两个被利器狠狠刮开的、焦黑丑陋的破洞!

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,寒意瞬间变成无数冰针,狠狠扎进五脏六腑!视线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,急遽地扫向墙壁上其他的画像。

一幅、两幅、三幅……所有的画像!所有画中“我”的眼睛,无一例外,都被残忍地、暴戾地毁掉了!

有的被刮得只剩一片模糊的黑色颜料,边缘狰狞;有的像是被带着怨恨的指尖反复抠挖,留下深可见“墙底”的凹陷;有的甚至被墨汁或别的什么深色污迹,狠狠地泼洒覆盖,将那本该灵动含笑的眼眸,彻底污成了两团绝望的死黑!

整面墙,无数个“我”,都在用那空洞、焦黑、被残忍挖去的“眼睛”,无声地凝视着门口的我。那是一种无声的控诉,一种扭曲的占有,一种令人窒息的疯狂!

“呃……”

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无法抑制!我猛地捂住嘴,却无法阻挡那股腥甜的铁锈味混合着锁灵药的苦味直冲喉头!

“呕——!”

我弯下腰,剧烈地干呕起来。胃袋痉挛着,抽搐着,却因为长时间的空腹,吐不出任何东西,只有酸苦的胆汁和粘稠的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,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。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,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,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。

为什么?为什么要画下来?为什么要毁掉眼睛?

是因为恨我刺出的那一剑,所以要毁掉所有“看着我”的可能?还是因为……他无法承受画中“我”曾经看向他的、那些或敬慕或依赖的清澈目光?那目光如今变成了刻骨的讽刺?
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 剧烈的呕吐和呛咳让我眼前阵阵发黑,几乎站立不住,全靠扶着冰冷的门框才勉强支撑。视线因为生理性的泪水而模糊一片。

就在这模糊的视线中,借着墙角一盏幽绿魔火微弱跳动的光,我似乎瞥见玄冰床脚靠近地面的位置,有什么东西。

一小片,深褐色的,像是干涸的血迹。颜色几乎和黑色的玄冰融为一体,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。

而在那片深褐色的边缘,似乎……似乎用极细的、颤抖的手指,蘸着那未干透的血迹,仓促地划了两个模糊扭曲的字。

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!

那两个字很小,很淡,笔画歪斜,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和极致的惊惶。

紫阳 。

是玉衡师兄的字迹!我认得!他写“紫”字时,那个“此”字旁总是习惯性地往上挑一点!

他来过这里!他被拖进来过!就在刚才!他在昏迷前,或者被拖行时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清醒,留下了这个!

紫阳?紫阳真人?!

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,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!他是七大宗门之首凌霄宗的宗主,是当年主持雷刑台、声音如同天威宣判的那个人!也是……力主必须彻底诛灭“魔种”玄清、不留后患的最强硬派!

师兄为什么要留下他的名字?在这魔尊的寝殿里?冒着被发现必死的风险?

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,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——当年的雷刑台,那场所谓的“替天行道”,难道……另有隐情?魔骨……天生魔骨……真的那么确定无疑吗?

“吱呀——”

身后,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。一股更深的、带着魔息特有的阴冷威压,如同无形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整个寝殿。

我猛地回头!

魔尊就站在门口,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所有的光,投下浓重的、令人窒息的阴影。他不知何时回来的,又在那里站了多久。

幽暗的光线下,他玄色的衣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,只有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,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清晰,也格外冰冷。他的目光,没有看我,也没有看那满墙被挖去眼睛的恐怖画像。

他的视线,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,精准地钉在玄冰床脚那片不起眼的深褐色污渍上,钉在那两个模糊的血字上!

寝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,沉重得如同铅块,压得人无法呼吸。那股甜腻的熏香味道消失了,只剩下纯粹的、令人骨髓生寒的死寂和……一种山雨欲来的、毁灭性的风暴气息。

他缓缓地、一步一步走了进来。靴底踏在冰冷的地面上,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。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,但那双深潭般的墨瞳深处,翻涌起一片狂暴的、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!

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掌,狠狠攫住了我的咽喉!窒息感瞬间袭来!

他停在了玄冰床前,目光沉沉地落在那片血迹和那两个血字上,停留了足足三息的时间。那三息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
然后,他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,抬起了右手。

那只手,骨节分明,苍白得如同上好的玉石。此刻,那只手的手心里,不知何时,正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巧的墨玉药瓶。瓶身光滑,与他之前用来装锁灵药的那个碗,材质如出一辙。

他没有看我一眼,仿佛我根本不存在。

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手心里的墨玉药瓶,五指,缓缓地收拢。

动作很慢,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。

“咔嚓。”
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,在死寂的寝殿内响起,如同惊雷炸裂!

墨玉药瓶,在他指间,如同脆弱的蛋壳,瞬间被捏得粉碎!细小的黑色粉末和几滴尚未凝固、散发着更浓烈腥苦气息的漆黑药汁,从他苍白的指缝间缓缓溢出,滴落在下方冰冷的玄冰之上,发出轻微的“滋”声,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。

他松开手,任由那些粉末和药汁残骸坠落,在玄冰上溅开一小片污迹。

然后,他才终于抬起眼。

那双眼睛,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黑洞,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、纯粹的、毫无掩饰的杀意,冰冷地锁定了瘫软在门边的我。

第四章:镜渊之瞳

他什么也没说。

没有质问,没有暴怒。只有那片纯粹的、冰封万里的杀意,沉沉地压过来,几乎要将我碾碎在冰冷的地面上。他甚至没有再看玄冰床脚那两个要命的血字一眼,仿佛那污渍连同写它的人,都已是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
他只是看着我。

像看一件碍眼的、需要立刻清理的死物。

我瘫在门边,后背死死抵着冰凉坚硬的门框,指甲抠进木头缝隙里,试图抓住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。喉咙里堵着腥甜的铁锈味和胆汁的苦涩,发不出任何声音,连牙齿打颤的咯咯声都消失了,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撞得肋骨生疼。

完了。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,缠绕上来。师兄用命换来的线索,暴露了。而我,撞破了它。

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。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
就在我以为那无声的杀意会彻底将我吞噬时,他动了。

不是走向我。

他缓缓转过身,玄色的袍袖带起一股微弱的、裹挟着墨玉药瓶碎屑和腥苦药汁残骸的冰冷气流。他走向那面布满恐怖画像的墙壁,脚步沉稳,仿佛刚才捏碎药瓶的举动只是拂去一点灰尘。

他在一幅画像前停下。

那是我十六岁生辰,他带我去凡间看灯会的场景。画中的我仰头望着漫天烟火,侧脸被暖黄的光映得生动无比。当然,眼睛的位置,是两个被反复刮挖、深可见墙的丑陋黑洞。

他伸出手,苍白修长的手指,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,轻轻抚摸着画中“我”被毁去的眼睛边缘。指尖划过那些粗糙、狰狞的颜料断面,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,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感。

“脏了。” 他忽然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冰锥刮过琉璃,清晰得刺耳。不知是在说被刮花的墙壁,还是指那两个血字带来的污秽。

那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,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。

“带她出去。” 他没有回头,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寝殿角落,淡漠地吩咐。

阴影蠕动。两个如同石雕般无声无息侍立在巨大魔首灯盏旁的魔卫,幽灵般飘了过来。他们的动作毫无声息,冰冷坚硬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扣住了我的胳膊,毫不费力地将我从地上提起。脚踝上的锁链哗啦作响。

我像一具失去控制的木偶,被他们拖拽着,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那间充满疯狂与死寂的寝殿。身后,那扇雕刻着狰狞魔首的巨门,在沉重的摩擦声中缓缓合拢,隔绝了里面那个让人发疯的世界,也隔绝了那个站在破碎画像前的、孤绝而恐怖的身影。

被拖回空旷阴森的大殿,魔卫像丢弃破布一样将我扔在黑曜石地面上。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,激得我蜷缩起来,锁灵药的寒意趁机再次席卷,骨头缝里都像有冰针在扎。
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幽绿的魔火无声跳跃,投下的鬼影在空旷中拉长变形。我蜷在冰冷的阴影里,意识在寒毒的侵蚀和极度的惊惧中浮浮沉沉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刻,也许是一天。

脚步声再次响起,停在我面前。

阴影落下,带着无形的、沉重的压迫感。

我艰难地抬起眼皮。

是他。玄色的衣袍纤尘不染,仿佛刚才寝殿里那捏碎药瓶、杀意滔天的一幕从未发生。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,此刻像两口结了冰的深井,映不出任何光亮,也看不出丝毫情绪。

他俯视着我,如同俯视一粒尘埃。

“走。”

一个字,没有任何温度,没有任何解释。

他转身便走,宽大的袍袖带起一股冰冷的气流。

两个魔卫再次上前,动作粗暴地将我架起。这一次,他们没有拖拽,而是架着我,沉默地跟在他身后。

我们离开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大殿。穿过由巨大黑色石柱支撑的、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。廊壁上镶嵌着发出惨绿光芒的磷火石,光线忽明忽暗,将前面那个高大挺拔的玄色背影映照得如同行走在幽冥的鬼魅。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、混合着硫磺和某种腐朽植物的气味,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。

脚下的路开始倾斜向下,越来越陡峭。冰冷的石阶盘旋着,深入更幽暗的地底。寒气越来越重,不再是寝殿那种干冷,而是一种潮湿的、带着水腥气的阴冷,丝丝缕缕地钻进衣物,缠绕上皮肤。

走了许久,久到双腿麻木,意识都因寒冷和疲惫而有些涣散。

前方豁然开朗。

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天然洞窟出现在眼前。

洞顶极高,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,望不到顶。无数巨大的、倒悬的钟乳石如同森然巨兽的獠牙,狰狞地指向下方。洞窟中央,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寒潭。潭水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、粘稠的墨蓝色,平静无波,像一块巨大而凝固的墨玉。潭水表面蒸腾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,靠近潭边,那刺骨的寒意几乎能冻结血液。

更诡异的是,环绕着寒潭的洞壁并非岩石,而是某种光滑如镜的黑色晶体!它们像无数巨大的、被打磨过的黑曜石镜面,不规则地镶嵌在嶙峋的石壁上,反射着潭水微弱的、粘稠的墨蓝光泽和洞顶磷火石的惨绿幽光,将整个空间切割得光怪陆离,充满了不真实的扭曲感。

镜渊。这个名字无声地滑过脑海。

魔尊停在寒潭边缘,离那墨蓝的潭水仅一步之遥。蒸腾的寒气缭绕着他玄色的衣袍下摆,却无法侵染他分毫。他背对着我,望着那片死寂的潭水,背影孤绝而沉默。

架着我的魔卫松开了手。我双腿一软,差点跪倒在地,只能勉强扶着旁边一块冰冷的、布满滑腻苔藓的岩石站稳。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,锁灵药带来的麻木似乎都被这极致的冰冷刺穿,只剩下尖锐的痛感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,肺腑刺痛。

“下去。” 他没有回头,声音平淡无波,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
下去?下到哪里?这深不见底、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墨蓝寒潭?

我惊骇地看着他,又看向那潭死水。寒意瞬间变成了实质的恐惧,攥紧了心脏。“不……” 声音嘶哑破碎。

他似乎没听见,或者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。

两个魔卫面无表情地上前,动作没有丝毫迟疑,一左一右抓住了我的胳膊,拖着我径直走向潭边!

“放开我!放开!” 我徒劳地挣扎,踢打,冰冷的锁链哗啦作响。但在他们铁钳般的力量面前,我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。

冰冷的潭水气息扑面而来,带着浓重的水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沉淀了千万年腐朽亡魂的阴冷味道。

噗通!

我被毫不留情地推了下去!

刺骨的冰冷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!那感觉不是落入水中,更像是坠进了万载玄冰的核心!墨蓝粘稠的潭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,带着恐怖的重量和彻骨的寒意,疯狂地涌入我的口鼻!肺部像被无数冰针狠狠扎穿,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扼住了喉咙!

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。

视野被粘稠的墨蓝占据,光线迅速黯淡。刺骨的寒意在皮肤上凝结成冰,疯狂地向骨头缝里钻!锁灵药带来的麻木感被这极致的冰冷彻底驱散,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、仿佛要将灵魂都冻裂的痛苦!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迅速模糊。

就在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缘,混乱挣扎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潭水边缘那光滑如镜的黑色晶壁。

借着潭水深处不知何处透出的、极其微弱的光线,晶壁上倒映出扭曲晃动的影像。

不是此刻沉溺的我。

那影像……无比清晰,却又带着隔世的朦胧。

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的血樱林。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花瓣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香和甜腻的花香。

画面中央,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瘦弱少年蜷缩在巨大的樱树下,浑身是伤,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落花。他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,脸色惨白,嘴唇干裂,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。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,沾满了泥土和草屑。他紧闭着双眼,眉头痛苦地紧锁着,身体因失血和寒冷而微微颤抖。

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女孩,大约七八岁的模样,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髻,正小心翼翼地靠近。她圆润的小脸上满是紧张和担忧,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被泉水浸湿的干净布帕。她跪坐在少年身边,笨拙地、却又无比轻柔地用湿布擦拭着他脸上和手臂上的血污和泥土。她的动作很轻,生怕弄疼了他。

小女孩似乎说了句什么,声音隔着潭水和水晶壁,模糊不清,但能看到她小嘴开合,脸上是纯粹的焦急和怜悯。

昏迷中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这微弱的触碰和清凉,紧锁的眉头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,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。

就在这时,小女孩似乎发现了少年左肩上一道特别深的伤口。她犹豫了一下,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,低下头,鼓起腮帮子,对着那道狰狞的伤口,极其轻柔地、小心翼翼地吹着气。粉嫩的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,眼神专注而认真,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他的痛苦。

晶壁上的画面晃动了一下,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,泛起涟漪。

场景瞬间切换。

依旧是血樱林,但光线阴沉了许多。少年看起来长大了一些,约莫十五六岁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短打,不再是之前重伤濒死的模样,但脸色依旧苍白,捂着左臂,指缝间有鲜血渗出,显然受了新伤。他靠着一棵粗壮的樱树喘息,眼神警惕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。

小女孩也长大了些,十岁左右的样子,还是那身鹅黄衣裙,不过洗得有些发旧。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,小脸上沾着汗水和尘土,手里紧紧攥着几株刚采的、还带着泥土的止血草药。她跑到少年身边,二话不说,拉起他受伤的手臂,熟练地用衣角擦去周围的血污,然后将草药放进嘴里用力嚼碎,再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伤口上,用撕下的干净布条仔细包扎好。她的动作比几年前利落了许多,但那份专注和担忧丝毫未变。

少年低头看着她忙碌的小手和认真的侧脸,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琥珀色的左眼深处,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,如同冰封湖面下的暗流,轻轻涌动了一下。

画面再次剧烈波动,涟漪急速扩大,最终破碎,被粘稠的墨蓝潭水取代。

“呃!”

冰冷的潭水再次灌入口鼻,将我从那隔世的幻影中狠狠拽回!剧痛和窒息感如同巨浪般拍打过来!肺部火辣辣地灼烧着,身体因为缺氧和寒冷而剧烈抽搐!意识在沉沦的边缘疯狂挣扎!

就在我即将彻底坠入黑暗的瞬间——

哗啦!

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了我的后衣领,粗暴地将我从那致命的墨蓝深渊中提了出来!

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几乎炸裂的胸腔,激得我剧烈地呛咳起来,大口大口地呕出带着腥味的墨蓝潭水,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叶。

我被重重地摔在潭边冰冷湿滑的地面上,身体蜷缩成一团,剧烈地颤抖、咳嗽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,视线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。

魔尊就站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。玄色的衣袍下摆被潭水浸湿了一点边缘,但他毫不在意。他的目光,没有落在我身上,而是沉沉地、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,凝视着刚才显现出幻象的那片光滑晶壁。

晶壁上,现在只倒映出他模糊而孤绝的身影,以及蜷缩在地上、狼狈咳喘的我。

洞窟里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我无法抑制的呛咳声和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在回荡。

许久,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会被这冰冷的沉默再次冻僵。

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沙哑,像是被潭水浸透了千年寒冰,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、难以言喻的疲惫和……某种更深的、几乎被冰封的痛楚:

“原来……是你。”

那声音很轻,轻得像一声叹息,消散在蒸腾的寒气里。

但落在我的耳中,却比刚才那彻骨的潭水更冰冷,更沉重。每一个字,都像裹着万载玄冰的针,狠狠扎进我的灵魂深处。

第五章:焚心之宴

“原来……是你。”

。我蜷在冰冷湿滑的地上,浑身抖得像个筛子,分不清是冻的还是怕的,视线糊成一片,只看见他玄色袍角下那双墨底金纹的靴子,稳稳钉在潭边,离那要命的墨蓝死水不过寸许。

他没再看我,也没看那片映过血樱幻影的晶壁。沉默像沉甸甸的铅块,压在整个洞窟里,只有潭水死寂的微光在黑色镜面上诡异地流淌。寒气钻进骨头缝,比锁灵药更霸道,连思维都快要冻僵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几息,也许漫长如百年。他转身,袍袖带起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。

“带走。”

两个字,砸碎了死寂。魔卫幽灵般再次上前,冰冷的手指铁钳一样卡进我胳膊的皮肉里,毫不费力地将我从地上拖起。腿脚冻得麻木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,被他们半拖半架着,沿着来时的、盘旋向下的冰冷石阶,向上,向上,离开这座埋葬着过往幻影的深渊。

魔宫深处的回廊依旧幽深漫长,磷火石的光惨绿跳跃。这次没回之前那座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大殿。穿过几重厚重的、雕刻着扭曲魔纹的石门,空气里的味道变了。那股甜腻得发齁的熏香浓烈到刺鼻,几乎要盖过硫磺和腐朽植物的气息,还混杂着……酒气?脂粉味?一种虚假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,闷得人胸口发堵。

眼前的景象让我僵在原地。

一个巨大得离谱的洞窟被强行改造成了宴饮之所。洞顶垂下无数惨绿幽光的磷火石灯笼,像悬挂的鬼眼。粗糙的黑色石壁上,竟被人用巨大的、猩红色的绸缎强行覆盖,绣着张牙舞爪的金色魔纹,在幽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。无数张黑石长案摆得密密麻麻,上面堆满了酒肉瓜果,色泽艳丽得诡异,散发出浓郁却令人作呕的甜香。许多穿着暴露、妖冶艳丽的魔姬穿梭其间,端着酒壶,发出咯咯的娇笑,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撞出空洞的回响。

而最刺眼的,是那些长案后面坐着的人。

不是魔域的妖魔。

是我的同门!

曾经仙气凛然、道袍整洁的师兄弟们,如今穿着灰扑扑的、明显不合身的囚服,形容枯槁,面如死灰,被铁链锁在石案后的石凳上。他们低着头,身体僵硬,对面前堆满的酒肉视若无睹,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握成拳的手泄露着刻骨的屈辱和恐惧。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死气,与那些魔姬的娇笑、弥漫的酒肉甜香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种极度扭曲、令人头皮发麻的氛围。

魔尊已经走到了洞窟最深处。那里被垫高,铺着厚厚的、猩红如血的兽皮地毯。一张巨大的玄金王座矗立其上,比大殿里那张更加狰狞,椅背是两只交缠咆哮的魔龙。他安然落座,姿态慵懒,单手支颐,玄色的衣袍在猩红的地毯上铺开,像一片凝固的暗夜。他面前摆着一张小巧的黑玉案几,上面只放了一只墨玉酒杯。

他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下方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仙门众人,最后,落在我身上。那眼神,没有任何温度,像是在看一件刚被擦拭干净、准备派上用场的器物。

一个穿着异常华丽、满头珠翠的妖艳魔姬扭着腰肢上前,跪伏在王座旁,声音甜得发腻:“魔尊陛下,吉时已到,寿宴可以开席了。您看这献祭之舞……” 她眼波流转,意有所指地瞟向我。

魔尊没说话,只是端起那只墨玉酒杯,指尖在冰冷的杯沿轻轻摩挲了一下。然后,他抬了抬下巴,朝我的方向。

“跳。”

一个字,不高,却像淬了冰的刀子,瞬间割开了洞窟里所有虚假的喧嚣。

所有的目光,魔域的、仙门的,带着戏谑、恐惧、麻木、还有屈辱,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。空气骤然绷紧。

跳?献祭之舞?在这群魔乱舞、同门被囚的地方?像供人取乐的玩物?

一股混杂着屈辱、愤怒和恐惧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!脸颊瞬间滚烫,手脚却冰凉一片。我死死咬着下唇,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
“本君的话,不说第二遍。”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,比刚才更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即将失去耐心的戾气。墨玉酒杯在他指间微微转动,粘稠如血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暗红的痕迹。

两个魔卫立刻上前,一左一右,冰冷的铁爪般的手再次扣住我的胳膊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他们强硬地拖着我,走向洞窟中央那片被特意空出来的、铺着同样猩红地毯的空地。

四周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、带着哭腔的抽泣,来自那些被锁着的同门。一个年轻师妹死死捂住嘴,肩膀抖得厉害。玉衡师兄不在其中,这个念头像根冰刺,短暂地扎了我一下。

我被推到空地中央,像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的祭品。脚下是刺目的猩红,头顶是无数惨绿的鬼眼灯笼。那些魔姬的娇笑停了,换上了看好戏的、充满恶意的眼神。同门们绝望的目光像针,密密麻麻扎在我背上。

魔尊斜倚在王座上,墨玉酒杯停在唇边,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杯沿,沉沉地看着我,如同等待献祭完成的魔神。他身后,一个魔卫无声地捧起一张巨大的、蒙着某种暗色兽皮的鼓。

“咚!”

沉重、单调、如同心脏被擂响的鼓声,毫无预兆地炸开!带着一种原始的、令人心悸的蛮荒力量,狠狠撞在我的耳膜上,也撞在每一个人的心上!

身体猛地一颤!不是我想动,是那鼓声,像一只无形的巨手,蛮横地攫住了我的四肢!

“咚!咚!”

鼓点落下,沉重而规律,每一声都像踏在濒死者的胸口。我的左腿不受控制地抬起,向前僵硬地迈出一步!接着是右臂,以一种极其古怪的、带着献祭意味的角度向上扬起!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提线,操控着我这具早已疲惫不堪的躯壳!

屈辱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,被我死死憋住。不!不能跳!不能被他们当成玩物!

我拼命地想抗拒那侵入骨髓的鼓点,想停下脚步,想放下手臂。肌肉在意志的强行命令下绷紧、颤抖,像拉满到极限的弓弦,发出无声的呻吟。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,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

“咚!”

更沉重的一击!仿佛直接敲在我的灵魂上!强行绷紧的对抗瞬间崩溃!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,被那无形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扯!一个踉跄,脚步凌乱地踏出,手臂被迫完成了一个扭曲的、如同祈求般的上举动作!

“呵……” 不知是哪个魔域将领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。

“咚!咚咚咚!” 鼓点骤然加快!如同疾风骤雨!

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!每一个关节,每一块肌肉,都成了那单调鼓声的奴隶!踢腿、旋转、折腰、扬臂……动作流畅而诡异,带着一种献祭仪式特有的、牺牲般的悲怆和扭曲的韵律。猩红的地毯在脚下旋转,惨绿的鬼眼在头顶晃动,周围是无数双眼睛,无数张或讥讽或麻木或绝望的脸!

汗水混着屈辱的泪水,模糊了视线。肺腑因为剧烈的、不受控制的动作而火烧火燎地疼。每一次旋转,每一次折腰,都像是灵魂被撕扯开一道口子。我死死咬着牙,嘴里全是血腥味,指甲抠破了掌心,用那点微不足道的锐痛提醒自己还活着,还没彻底变成提线木偶。

就在这时,在一次被迫的、身体几乎对折的旋身动作中,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离我最近的一张石案。

案后锁着一个头发花白、形容枯槁的长老,是戒律堂的吴师叔。他低着头,双手在石案下死死交握着,指节捏得发白。就在我旋身掠过他案前的瞬间,他交握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!

一个只有我们宗门弟子才懂的手势!

危险!勿信!

我的心猛地一跳!动作因为这瞬间的分神和震惊而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凝滞!

“咚!” 鼓点似乎也因为这微不可察的凝滞而顿了一拍!

王座之上,魔尊摩挲酒杯的手指,倏然停住了。

吴师叔的头垂得更低,交握的手迅速分开,恢复了之前的死寂,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示警只是我的幻觉。

但绝不是幻觉!

危险?勿信?信谁?他在警告我什么?警告我谁?

鼓点再次变得狂暴!身体被更猛烈地操控着,一个接一个献祭般的动作连绵而出。汗水流进眼睛,刺得生疼。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,借着每一次旋转、每一次靠近边缘石案的机会,用眼角的余光飞速扫过那些被锁着的同门。

绝望。麻木。恐惧。深切的屈辱。还有……一丝极力隐藏的、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悲愤。

没有回应。除了吴师叔那惊鸿一瞥的示警,再没有任何异常。他们像一尊尊失去灵魂的石像,被锁在猩红的地狱里。

就在一次大幅度地旋身踢腿,身体几乎腾空而起时,我的脚踝猛地踢到了旁边石案上一个盛满油腻肉食的粗陶盘!

“哗啦——!”

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!油污的肉块和破碎的陶片四处飞溅!
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狂暴的鼓点瞬间停滞!

操控身体的无形力量消失了!我重重地落回猩红的地毯上,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,胸口剧烈起伏,大口喘着粗气,喉咙里全是血腥和油污混合的恶心味道。

整个洞窟死寂了一瞬。所有的目光,包括王座上那道冰冷的视线,都聚焦在那一片狼藉上。

一个被油污溅到的魔姬尖叫起来,声音刺耳。几个魔卫立刻上前。

混乱中,就在我刚刚踢翻石案的位置,一个被锁着的、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弟子,在魔卫清理碎片的遮挡下,猛地抬起头!他的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着,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!

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我,嘴唇无声地、飞快地开合了几下!

太快了!快到根本看不清!

但我的心跳却骤然漏了一拍!那口型……

“紫……阳……有……”

后面是什么?没看清!他太紧张了!

就在这时,清理碎片的魔卫挪开了身体。那年轻弟子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低下头,身体抖得比刚才更厉害。

“拖下去。” 魔尊淡漠的声音响起,听不出喜怒,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。他没有看那年轻弟子,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,像在审视一件出了瑕疵的祭品。

两个魔卫立刻上前,不由分说地架起那个抖成一团的年轻弟子。他没有挣扎,只是被拖走时,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最后绝望地望了我一眼,里面是无尽的哀求和……一丝诡异的、如释重负?

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紫阳!又是紫阳!师兄用血写下的名字,吴师叔无声的警告,现在又是这个年轻弟子拼死递出的口信!

“舞,继续。” 魔尊的声音再次响起,打断了我的思绪,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。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
鼓声,带着更加沉重的、不容抗拒的意志,再次轰然响起!

“咚!”

无形的提线再次狠狠拽紧!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舞动!屈辱、恐惧、混乱的线索和那个年轻弟子最后绝望的眼神交织在一起,在狂乱的鼓点和扭曲的舞姿中,将我的灵魂撕扯得支离破碎。

猩红在旋转,鬼眼在狞笑,而王座之上,那双冰冷的眼睛,始终如影随形。

第六章:碎铃之夜

我跪坐在冰冷的玉阶上,寒气直刺骨髓。玄铁锁链“咔哒”一声扣上脚踝时,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,仿佛连灵魂都被瞬间冻结~~这是取自九幽地脉最深处的“噬魂玄金”。锁链上每一道扭曲的纹路,都如同用上古怨灵的诅咒篆刻而成,如同活物般在我皮肤上烙下灼痕,很痛,很痛。

“咔嗒。”

一声轻响,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王座旁的石案上。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,瞳孔骤然收缩~~是那枚玉铃铛!白日里被他亲手碾碎的信物,此刻竟被某种诡异的手段重新缀合在一起。裂痕处,暗红色的魔纹如同活了过来,那一定不是普通的修补,更像是用活人祭祀修补的!

脚步声从身后响起,魔尊缓缓步入那诡异的红光晕染中。宽大的玄色袍袖垂落时,露出了他手腕上缠绕的几截锁链残片。那些破碎扭曲的金属,竟与此刻束缚我的噬魂玄金锁链同出一源!

“戴上。”他抬手,动作随意得像丢弃一件垃圾,将那枚缝合的玉铃抛向我。

铃铛撞在坚硬的石地上,发出“叮铃”一声脆响,在这死寂中刺耳得让人耳膜生疼。我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,伸出冰冷的手指去捡。指尖触碰到裂痕处那暗红魔纹的瞬间,一股钻心的灼痛猛地窜入四肢百骸!那痛楚并非来自皮肉,而是直接刺入了魂魄深处,仿佛有千万根淬毒的冰针在经脉里疯狂搅动。丹田中的元婴剧烈震颤,原本温润的光泽黯淡下去,表面甚至浮现出细密的裂痕,如同被极寒侵蚀、即将碎裂的琉璃。

“不…这锁链…”抗拒的话刚涌到嘴边,腰间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!他甚至没有给我说完的机会。不知何时,他已如鬼魅般欺近身侧,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狠狠掐住我腰侧最柔软的皮肉。那力道根本不像在触碰血肉之躯,更像是在拧绞一团无形的灵丝!元婴内苦苦支撑的清光灵气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瞬间抽离,化作一缕缕带着微光的青烟,从他指缝间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。他冰冷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,带着一股浓烈的、混合着腐叶、铁锈和新鲜血液的腥甜气息~~那血腥味中,竟诡异地夹杂着一丝我无比熟悉的清光剑气,微弱,却清晰,仿佛他体内强行禁锢着另一个被撕裂的灵魂,正在无声地嘶喊。

“阿阮,”嘶哑的低语紧贴着耳根响起,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,深处却又藏着难以言喻的绝望,“本君说过,你的眼里,只能有本君一人。”

呼吸被无形的力量扼在喉间,我被迫仰起头,直直撞进他那双诡异的眼眸。左眼是浑浊的琥珀色,如同沉淀了千年的毒液与怨恨,深处还有细小的黑斑在缓缓游动,像是被污秽侵蚀的宝石;右眼却是一片纯粹的墨渊,深不见底,漩涡中不时闪过紫黑色的电光。两种截然不同的色泽在他瞳孔深处疯狂撕扯、碰撞,仿佛两个互相吞噬的灵魂正挣扎着要撑裂这具躯壳。更令人胆寒的是,当他说话时,那墨渊般的右眼竟会渗出几滴粘稠的黑色液体,如同眼泪般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。泪滴坠落在地,瞬间将坚硬的玄玉阶腐蚀出蛛网般的焦黑裂痕。

“当年血樱林,你救本君时,”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,那笑声干涩沙哑,“可曾想过会有今日?”气息再次拂过耳畔!他竟在嗅闻!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后脑,我僵在原地,连挣扎都忘了。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我胸前那道早已结痂的旧伤疤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。

“你刺向本君的那一剑,”他的指尖沿着那道旧疤的轮廓,缓缓滑向心脏的位置,突然用力一戳!“本君记得清光剑刺入心脏的位置…”一股心脉被瞬间贯穿的剧烈幻痛从元婴深处炸开,我喉间溢出一声凄厉的呜咽,“比这噬魂玄金刺入骨髓,还要痛上千倍万倍!”

话音未落,脖颈上的玉铃铛仿佛活了过来,猛地收紧!魔纹的灼痛骤然加剧,锁骨处的肌肤瞬间焦黑碳化,血珠从裂痕中渗出,竟在魔纹周围凝结成一粒粒暗红色的诡异晶珠。那些晶珠微微蠕动,透出极其微弱的清光~~那是我被强行抽离的灵气!它们正被魔纹贪婪地吞噬,转化,反哺成更加恶毒的新诅咒!

我咬紧牙关,剧痛让视线阵阵模糊。在石案的一角,我瞥见一卷泛黄的古老书卷。封皮上,“玄阴秘录”四个古篆字若隐若现,边缘还沾着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。心头警铃大作,正欲细看,他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,一股阴风卷过,那古卷瞬间被卷入王座后的浓重阴影里。同时,阴影中传来几声极其细微、却令人心悸的纸页撕裂声~~他在销毁!电光火石间,我似乎瞥见被撕碎的纸页上,有“双生魔骨”与“至爱恨刃”几个字迹在魔火的映照下一闪而逝!

“哇~~!”

殿外,一声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骤然响起,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!那哭声带着九幽地脉特有的空洞回响,如同从十八层地狱最深处传来的绝望哀嚎。每一声哭喊都裹挟着实质般的魔火气息,狠狠烙在听觉上,带来灼烧的痛感。

魔尊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冰,掐在我腰间的手猛地松开。宽大的玄色袍袖翻卷间,浓稠如墨的魔气在他掌心瞬间凝聚成一柄滴淌着黑焰的利刃!我踉跄着跌坐在地,锁骨处玉铃裂痕渗出的血珠更加汹涌。魔纹如同活物的口器,贪婪地吸食着我的鲜血,锁链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“滋滋”声,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牙齿在啃噬。每吸食一口,锁链上便泛起一道幽蓝的波纹,波纹所过之处,元婴内的灵力便被无情地蚕食一分。

“吵什么!”他厉声呵斥,饱含杀意的声音如同惊雷。袍袖猛地一拂,沉重的殿门轰然洞开!

门外,一群面目狰狞的魔卫正粗暴地押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。那孩子遍体鳞伤,手腕脚踝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锁链勒痕,正撕心裂肺地哭喊着“娘亲”。最刺眼的是他纤细脖颈上烙着的深紫色印记~~九幽魔宫的奴印!那印记泛着诡异的荧光,其纹路竟与魔尊手腕上缠绕的锁链残片如出一辙。更令人心惊的是,孩童破碎的衣角上,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樱花瓣,花瓣边缘同样缠绕着妖异的紫纹,正是那片被诅咒的千年血樱林独有的标记。

“魔尊饶命!是属下看管不力,让这孽种偷闯了禁地…”领头的魔卫慌忙跪地请罪,头颅深深低下,身体因恐惧而筛糠般颤抖。然而,他那低垂的眼角余光,却不易察觉地飞快扫过孩童腕间系着的一条脏污的鹅黄色布条。

孩童的哭声戛然而止。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,小小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魔尊那非人的身影。下一刻,他用尽全身力气,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:“妖怪!眼睛会变的妖怪啊~~!”

仿佛被这声尖叫瞬间点燃,魔尊的左眼猛地转为一片刺目的血红,右眼的墨色则疯狂暴涨!整张俊美却扭曲的脸庞被狂暴的魔气瞬间撕裂、重组,化作一张狰狞可怖的鬼面~~左半边脸骨骼凸起,扭曲如狰狞魔角;右半边脸却迅速凹陷干枯,形同骷髅!两种截然相反的异变在他脸上疯狂撕扯、角力,仿佛下一瞬就要将这颗头颅彻底撑爆!孩童承受不住这恐怖的景象,眼白一翻,直接昏死过去。周围的魔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,几乎将身体匍匐进冰冷的玄玉地面。

而我,僵在原地,血液仿佛瞬间凝固~~这瞬间爆发的恐怖魔息,与他寝殿中那幅被毁画像散发的气息,一模一样!只是此刻,那滔天的魔气洪流中,竟无比清晰地夹杂着一丝…一丝我日夜温养、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清光剑气!那剑气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,却在我元婴最深处激起了强烈的共鸣!仿佛体内沉睡着一柄无形的利剑,正在这绝望的深渊中,被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猛然惊醒!

“拖下去。”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响起,魔尊的脸庞在刹那间恢复了“正常”,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恐怖异变从未发生。孩童被魔卫粗暴地拖拽下去。就在他小小的身体被拖离视线的瞬间,我清晰地看到,他腕间那条鹅黄的布条上,绣着一朵残缺的、被血污浸染的暗红色樱花。那颜色,那轮廓,与千年前血樱林中那个小女孩衣角的印记,如出一辙!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布条边缘,还沾着几点暗沉发黑的血迹~~那绝不是普通的血!那是…玄阴血!血滴落在布条上,并未晕染开,反而凝结成了几枚细小的、难以辨认的符文,与我锁骨上玉铃裂痕处的魔纹,隐隐产生着某种不祥的共振…

夜半时分,死寂笼罩着魔宫大殿。脚踝上的噬魂玄金锁链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、持续的震颤。我猛地警觉抬头,却见魔尊高大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殿门投下的浓重阴影里。他摊开的手掌中,赫然握着一截断裂的、扭曲的链环。

惨淡的月光从穹顶的裂隙艰难地透下,恰好照亮了他指缝间不断渗出的、暗红色的血液~~那断裂的链环,分明是他腕上那副古老枷锁的残片!断裂处,还粘连着几缕淡金色的、几乎要消散的灵丝…那是…我的清光剑气所化!更让人心头巨震的是,那截断裂的残片在他掌心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着,数只血红色的细小虫豸正附着在上面,疯狂啃食着那几缕淡金色的灵丝。每啃食一口,断裂的链环边缘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“生长”出新的、带着锈迹的金属,仿佛我苦苦修炼的灵力,正在被强行转化为修复他这身诅咒枷锁的养料!

“你果然…在找出去的路。”他一步步走近,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。走到近前,他随意地将那截蠕动的断链残片掷在我的脚边,金属撞击玄玉的声响惊得我本能地后缩。“玄清被困九幽千年,这锁链早已和他骨肉相连,融为了一体。”他缓缓蹲下身,冰冷的鼻尖几乎要贴上我的脸颊,呼吸间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骤然变得无比清晰,仿佛他体内正压抑着一座即将喷发的血泉。“你割开手腕,用血喂养那些裂隙时,”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,“可尝到这铁锈的滋味?和当年你在血樱林,用来救本君的血…味道是不是一模一样?”

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手扼住,我猛地想起镜渊幻象中,那个少年肩头狰狞的伤口。他冰冷的指尖轻轻抚过我腕间那道尚未愈合的、自己割开的伤痕,动作轻柔得近乎病态,如同抚摸着最脆弱的珍宝。“阿阮,你总是这样,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,“总爱用自己的血来解决问题。雷刑台上刺出那一剑是,镜渊幻象中割腕喂血是,今夜…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孽种,又是这样…”

话音未落,异变陡生!

他猛地攥紧我的手腕,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骼!紧接着,他竟低下头,冰冷的嘴唇覆上我腕间的伤口,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!

“呃啊~~!”

剧痛如同狂暴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!温热的鲜血涌出,却一滴不剩地被他贪婪地吞咽下去!我拼命挣扎嘶吼,他却纹丝不动,牙齿如同最锋利的钩刺,深深嵌入灵脉,直接吸食元婴内苦苦支撑的清光灵气!丹田中的元婴开始疯狂地、不受控制地震颤,表面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扩大、蔓延。几缕精纯的清光灵气从裂缝中逸散出来,却立刻被他口中喷涌的魔气裹挟、污染,化作缕缕带着腥甜气息的黑烟,被他尽数吞入腹中!

浓烈的血腥味在大殿中弥漫开来,几乎凝成实质。就在这时,那枚一直紧贴着我锁骨的玉铃铛,突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、剧烈的震颤!吸饱了鲜血的魔纹,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色光华,瞬间将整个森冷的大殿映照得如同浸没在血海之中!在这片妖异的红光里,无数细小的、扭曲的金色符文凭空浮现,它们与我腕间伤口上逸散出的淡金色灵丝(此刻正被锁链吸收)交织、缠绕,形成一幅巨大、诡异、令人不寒而栗的共生图腾!

魔尊猛地攥住那枚震颤不休的玉铃铛锁链!噬魂玄金与新鲜皮肉摩擦,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“滋滋”声。“最后一次机会。”嘶哑到极点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。他手臂猛地发力,竟将那铃铛连同束缚我的锁链一截,生生从我的脖颈上拽断!

锁链断裂的刹那,锁骨处那早已焦黑的伤口猛地绽开!一朵由纯粹血液构成的、妖异的血莲瞬间绽放!花瓣的脉络中,竟透出我元婴深处残存的、不屈的清光!这清光与魔纹散发的红光疯狂地撕扯、碰撞,元婴内部同时响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嗡鸣~~一种是我清光剑气濒临极限的悲鸣,另一种则是魔息贪婪吞噬的嘶吼!仿佛我的魂魄,正在被这两股力量强行撕扯成两半!

“今夜,你与本君,”他随手将断裂的铃铛和锁链残骸丢弃在地,发出冰冷的撞击声,转身,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无尽权力的王座,“总要有个彻底的了断。”

宽大的玄色袍袖翻卷间,王座后方那片最浓重的阴影,突然无声地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。缝隙之后,并非墙壁,而是一片翻涌着无尽黑暗与混乱魔气的深渊!深渊之中,漂浮着数不清的、破碎的玉铃残骸!每一枚残破的铃铛上,都清晰地刻着我的名字!裂痕处,无一例外地镶嵌着暗红色的玄阴血晶。每一颗血晶内部,都封印着一段来自不同时空的、我的记忆碎片:有雷刑台上诀别时绝望的泪水,有血樱林初遇时懵懂羞涩的笑靥,有镜渊幻象中悔恨交加的低泣…深渊的最底部,传来无数重叠的低语,呼唤着同一个名字,语调或哀伤、或怨恨、或缠绵、或绝望~~

“阿阮…我不会放过你的,这辈子,你都要待在我身边”

(开放式结局哦~~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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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更新时间:2025-06-11 19:28:0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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